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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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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槍響的剎那,曲淩幾乎同時想要沖上去,卻被身邊的桑曉拉住。

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放慢。

方小聰扣動扳機,子彈猛地射進林蓉胸前,“呲”一下,鮮血冒出來,將她深藍色的衫衣染出幾近黑色的印漬。

曲淩的心仿佛停下來般。但是,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。

意外的一幕出現了——

方小聰拿槍的手忽然按住胸腔,他眥眼欲裂,直勾勾地瞪住曲淩,整個人緩緩全倒了去。

“不、不可能……”

他喃喃念道,可心臟處傳來的痛感那麽鮮明,就好像……手中這顆子彈是射進他體內一樣。

林蓉也往後倒下,她的眼珠先是轉到前面,仿佛透過“方小聰”的身軀看見藏在裏面的曲淩,然後笑了。

然而,她的笑在看見倒地的“曲淩”時,卻完全僵住。

“我、我才是曲、曲家的……”方小聰死死按住劇痛的心臟,拼著全身的勁說話。

“雖然不知道這中間有什麽誤會,不過,”越過同樣怔住的曲淩,桑曉踱步往前,邊走邊說,最後他在這兩個倒地的人面前停住腳步。

漂亮的眸居高臨下,冰冷冷的,以一種審視的姿態說出結論:

“你們確實是親生母子。”

“恐怕,教你種連心蠱的人沒告訴你。只要連心蠱種下,母親與孩子的右耳耳後都會有道紅線。你們看不見,可我卻看得到哦。”

剛才方小聰轉過頭朝林蓉開槍時,他瞧得清清楚楚。

可惜,兩個已經倒地的人只能睜不甘的眼,慢慢沒了氣息……

桑曉冷冷勾起嘴角,爾後蹲在方小聰身邊,掰開他還殘存溫度的嘴,從兜裏掏出不久前才制作好的解藥。緊接著起身來到還處於失神狀態的曲淩面前:“喏,張嘴。”

曲淩回過神,怔怔地按照他的指令作動作,熟悉的味道又順著食道直達體內。只是這回,胃裏突然就翻騰起來,像是有東西直接要沖出來。

他忍不住猛地咳了一下,只見地上突然出現一只米粒大的黑蟲子。它掙紮了下,兩條觸角朝向方小聰那邊。

同一時間,從死去的方小聰口裏也爬出一只相同的蟲子,這只蟲子的兩條觸角仿佛感應般,也朝曲淩這邊伸來。

奇異的現象發生了。

從方小聰口中出來的蟲子劇烈地動了幾下,隨後就徹底不動——

死了。

剩下那只活的,直直就往前沖,結果即將碰到桑曉鞋子時又急急剎住,趕忙往相反方向躥逃,很快就鉆進壁爐縫隙,不見蹤影。

“這……就是蠱蟲?”曲淩剛說完這句,忽然間全身變得又酸又麻,仿佛被溶解又重組。他緊緊抱住雙臂,等到這陣異樣感消退後,伸出手,手掌的皮膚又恢覆原來的白皙。

這是解蠱成功?

曲淩擡頭看向前方,躺在桑曉腳邊的那個人已不再長著自己的臉,而是方小聰原本的樣子!

替身蠱……解了!

桑曉朝他笑了笑,這時,角落處發出哽咽的嗚聲。

這間會客室僅存的第三個活人,方忠親眼目睹眼前發生的所有事,痛苦讓他臉上的皺紋更深,淚水更是止也止不住,右腳還在不斷顫抖。

桑曉踱步走至他面前,半蹲下去,伸手摸上他右腳膝蓋處。

這瞬間,這條腿停住了顫抖。

他替他解了蠱。眼下的方忠,已再無任何危險性可言。

果然,方忠得了自由,立刻連滾帶爬來到方小聰身邊,抱住他的頭放聲大哭。

“小聰——小聰——”

“方叔……”曲淩剛開口,忽然間,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緊接著一群人蜂湧而至。

“別動,警察!”五六名穿著便衣的持槍男人將槍口對準房內。

站在中間穿著白色風衣的男子沈聲道:“我們是龍京市警局刑偵科。”

說罷,他一眼掃過地上躺著的兩具屍體,又看向曲淩和桑曉:“我們接到劉麗女士的報案,懷疑這兒有人要對方小聰行兇。”

他旁邊,阿麗望著方小聰的屍體目眶通紅,“白警官,他、他就是小聰哥。”

白色風衣警察冷冷看向曲淩和桑曉:“看樣子,你們要跟我們回去了。”

* * * *

龍京市警察局審訊室

還微微騰著輕煙的咖啡置於面前,曲淩沒有猶豫,長時間沒進食,喉嚨在看見這杯熱飲時才提醒他,身體原來已被苛待多時。

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,速溶咖啡過度的糖分與植脂末化學物充滿科技感的餘甘融合在一起,令他反射性皺起眉。

這細微表情落在對面審訊他的警官眼中,對方涼涼說道:“怎麽,拼XX一塊錢的鳥巢咖啡,曲總喝不慣嗎?”

曲淩將杯子放回原位,正色答道:“沒有。”

“喝不慣也正常,像你這樣的大老板,估計也就那種被貓從屁股拉出來的玩意,才配得上你。”

曲淩沈下眸,冷冷說道:“警官,請註意你的言辭,我會認為你這是在有意針對我。”

“哈,不用認為,我就是在針對你。”白色風衣男人雙手往後挎在椅背,雙目灼灼盯著他,嘴角勾起笑。

他長相極為周正,方臉、丹鳳眼、高顴骨、鼻挺唇薄,若非那走路帶風的白色長風衣,還有這懶散的坐姿,光看這外表,絕對是鐵錚錚的硬漢。

只是眼前這嘲諷戲謔的語調,使人覺得他不像警察,倒像是流氓。

“還沒自我介紹。我是刑偵科科長白濟,一窮二白的白,劫富濟貧的濟。”白濟懶懶道:“聽我這名字,你就知道我非常討厭你們這種有錢人了。”

“特別是,連累我們通宵加班的有錢人。”

墻上的鐘,時針明晃晃指著“5”。

“白科,”他旁邊的警察苦笑著扯了扯他的袖子。

對方可是曲淩誒!

“怕什麽,世紀集團的董事長,龍京市傑出青年企業家曲淩先生,作為案發現場目擊者,你有義務配合我們警方調查方小聰和林蓉死亡一案。”

三個小時前,他和桑曉,還有方忠被帶到警察局後,就被分開關住。曲淩學過法律,以現場的情況,警方現在也只是請他們協作調查。

他挺直腰桿:“我會配合你們的。”

白濟掀起眼皮,輕哼一聲,才道:“4月11日23點,曲家的傭人劉麗來到我們警局報案,她說懷疑曲家管家林蓉意圖謀殺她的兒子,也就是你的秘書方小聰。4月12日1點12分,我們到達曲家,現場發現了林蓉和方小聰的屍體。他們怎麽死的?現場又發生過什麽?”

是阿麗報的案……

曲淩反問他:“阿麗……她是怎麽知道林姨要殺我、不是,小聰的?”

白濟眼底掠過精光,顯然沒放過他話裏這剎那的口誤,“根據劉麗的說法,管家林蓉無故讓曲家所有傭人休假。她在離開前聽到林蓉和她老公方忠的對話,猜測林蓉是想用除草劑毒死方小聰,所以才來報案的。”

阿麗是想救他,不,是方小聰。可惜,他們來晚了……

曲淩垂下眸,心中百感雜陳。

“好了,咱們說回正題,林蓉和方小聰究竟怎麽死的?”

曲淩迎上對方審視的目光,幽幽說道:“我可以照實說,但是你信不信,由你們。”

……

秒針無聲跳動,咖啡也慢慢失去了溫度。等到曲淩把整個故事說完,白濟身旁邊負責記錄的警官脫口就道:“蠱毒?這也太荒謬了!曲先生,現在是21世紀,你說這樣的話——”

一只手橫在他面前,打斷了他接下來要說的。白濟如鷹隼般的目光緊盯住眼前年輕俊美的企業家,在這一刻,原先帶著幾分痞氣的男人完全收斂住兒戲態度,露出屬於警察那份的謹慎與銳利。

“曲淩,你知不知道,你現在在這裏所說的一切全部都會記錄在檔,永久地封存在我們警局。作假口供,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。”

“知道。”曲淩與他對視,平靜答道:“我大學時修過法學課,按照華國的法律,作假口供面臨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。”

白濟往後倚著椅背,視線卻沒有離開曲淩的臉,他似乎要捕捉對方所有最細微的表情變化,“按你的說法,你的秘書方小聰因為知道了林蓉當年換過她和白雅麗的兒子,認為自己才是曲家的繼承人。所以不知從哪弄來替身蠱,然後對你下蠱,想要取代你得到曲家的家產。而林蓉作為幫兇,也意圖謀殺你。但最終結果是方小聰對林蓉下了連心蠱,他朝林蓉開槍,目的本來是想連帶著殺死你,沒想到死的卻是他自己。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假設你說的全都是真的,那為什麽死的卻是他自己?”白濟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:“你是林蓉的親生子,死的應該是你,不是嗎?”

直擊中心。

曲淩喉頭滾了滾,聲音陡然變低,“我不知道。”

他是真的不知道。桑曉說,他看見林蓉和方小聰耳後都有紅線,證明他們是親生母子。

“你說,你見過方小聰手機裏的DNA報告,那份報告證明你和林是親生母子?”

“是。”

“可萬一報告是假的呢?”

“不可能。”曲淩斬釘截鐵說道,“我很了解方小聰,如果報告不是真的,他不可能做出這些事來。”

白濟雙手抱胸,銳利的眸如同激光掃描般要將曲淩由裏到外看個透。片刻後,他站起身,雙手插進風衣兜中,又恢覆那副痞痞的姿態。

“行了,曲先生,你可以回去了,後續如果有需要,我們會再聯系你。”

他擺了下手,示意曲淩可以離開。

“等等,羅桑曉呢?”

“羅桑曉?”白濟挑了挑眉,“他不能走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殺死林蓉的那把槍上,不僅有方小聰的指紋,同時也有羅桑曉的指紋。而且根據我們同事現場勘測的結果,那把槍一共射出三顆子彈,一顆射中林蓉的心臟,一顆射中方小聰的右腿,還有一顆的彈痕行跡不明。”

“羅桑曉,必須留下來協助調查。”

曲淩:“……林蓉是方小聰殺的,方小聰的死也跟他沒關系。你們可以繼續扣留他,但是,48小時內如果沒有證據證明他跟兩個死者的死有任何關系,你們必須放了他。”

“否則,我絕對會告你們。”

白濟:……

曲淩走了。

他前腳剛離開審訊室,後腳那名負責記錄的警員就垮了下來,拍了拍胸脯定驚:“還好,我真怕這姓曲的跟電視上演的那樣,動不動就要叫律師鬧警局。”

說完,他被上司拿文件夾拍了下頭。

“他不叫律師是因為他自己學過法律。”白濟伸了個懶腰,“去洗把臉,接下來還要打持久戰。你也見了,我們只能扣留羅桑曉48小時。”

青年警員哀嚎一聲,隨後又忍不住問:“白科,不是,您真相信這姓曲的剛才說的那些話?”

什麽替身蠱連心蠱的,跟都市夜談頻道講的鬼故事差不多。

“我只相信證據。”

法醫初步判定,方小聰是死於心臟驟停。一個健康的成年男子,在槍殺自己母親後又心臟驟停。

這是多大的巧合?

白濟眼底掠過精光,“現在,就要看羅桑曉和方忠的證言了。”

……

曲淩走出警局時,恰好天邊露出魚肚白,一輛灰色寶馬停在門口。

“曲總!”孫偉豪從駕駛座下來,快步走到他面前,緊張問道:“您沒事吧?我早上去您家才知道發生這麽多事,方秘和林姨都——”

“阿豪。”

曲淩幽幽看著下屬,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。在孫偉豪看來,他們不過兩天沒見。

可是,重新以曲淩的身份來面對他,卻是時隔數十日了。

曲淩臉上帶著從未有過的疲憊。

“先送我回去吧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曲家現在作為兇殺案現場,暫時被警察封了。孫偉豪載著曲淩來到寶麗大酒店。

孫偉豪忙前忙後辦好入住手續,就見老板坐在套房沙發裏,正望著落地窗外的龍京灣。

他腦海中莫名浮現那句傳神的形容,曲淩此刻就像個沒有寫上地址的信封。

“曲總,咖啡。”孫偉豪將沖好的藍山咖啡送到他面前。

曲淩回過神,接過咖啡後並沒有喝,只是端在手裏。

“羅先生呢?我聽說守在曲家的警察說,羅先生還有方秘的爸爸跟被警察帶走了。”

桑曉……

曲淩盯著手裏褐色的液體,忽然想起來,桑曉從來沒進過警局,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怕。

“他沒事的,48小時過後,他們會放他出來。”

至於方忠……

曲淩微瞇起眼,輕抿了一口咖啡後,目光又恢覆往日的銳利。

“阿豪,有些事情你得替我查清楚。”

* * * *

兩日後

天下起灰蒙蒙的小雨。臨近初夏,這樣的早晨反而染上幾分暮春的涼意。

龍京是個四季分明的城市。此刻路上行人稀少,少數走在街道兩旁的市民也紛紛穿上外套。

桑曉走到警局門口,迎面而來的涼風讓他當場“阿秋”一聲。

“喏 ,穿上。”

他身旁,身材堪比男模的警官脫下身上風衣挎在手上,伸到他面前。

“謝謝。”桑曉揉了揉鼻子,決定接受這份好意。

畢竟他的上衣自進了局子,就被要求脫下來拿去做鑒定,警方只給他一件薄襯衫。

衣服才剛披上,結果前面就有人喊他。

“桑曉!”

曲淩。

桑曉眼前一亮。已經換上剪裁合身的灰色西裝,俊美的男人邁著大步伐踏上臺階,來到他面前時,瞥見他身上的白風衣,先是皺了下眉,爾後又解開自己的西裝外套,拿下白風衣,給他披上灰色外套。

整個動作行雲流水,一氣呵成。

“謝謝你了,白科長。”這句話裏道謝成分含量極低,曲總順道還補了句:“不過,衣服還是得常洗才幹凈。”

白濟接過明顯臟了的白風衣,聳了聳肩:“沒辦法,我們打工仔比不了你們資本家,連著加班三天,連家都沒回,更別提洗澡了。”

三天沒洗澡?

這話一出,曲淩下意識搭上桑曉的肩,帶他往旁移開。

白濟視線落在他那只手,目光變得意味深長:“曲先生,看來你跟羅桑曉關系挺好的,不像外面傳的那樣。”

曲淩沒回應他這句調侃,只道:“我相信你們已經調查清楚了,林蓉和方小聰的死跟桑曉沒關系。”

“是。”

否則,這個點曲淩也不可能在這裏見到羅桑曉。

“方忠呢?”

如果警方願意相信他們的供詞,包括方忠如實招供的話,那方忠曾經想謀殺他和桑曉,完全能以涉嫌謀殺的罪名去起訴他。

雖然,他不一定真的起訴對方。

白濟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,“很遺憾告訴你,方忠沒能提供有價值的口供。”

“因為他瘋了。”

曲淩&桑曉:“……”

……

穿著優雅的琴師拉著小提琴,被刻意調低亮燈的水晶燈下,歐式燭臺燃著火苗。曲淩與桑曉坐在靠窗的雅座,面對著一望無垠的龍京灣吃飯。

從警局回到寶麗大酒店,桑曉先是舒舒服了地泡了個澡,然後換上曲淩事先已為他訂好的新衣服。

V領寬松白色長T,搭配修身覆古牛仔褲,腳上踩著馬丁靴。長發用黑色橡皮筋束起,額前垂落幾縷碎發。燭光下的青年,恬靜得像中世紀油畫裏的阿多尼斯。

可惜,美青年切牛排的動作有礙觀瞻。

一刀子下去,盤裏的牛排切出大片來,然後又重新揚起刀子準備再切。

曲淩眼底泛起笑意,“不是這樣的,我教你。”

他伸手拿過桑曉手裏的刀叉,然後放慢動演示給他看,“先從左邊開始,用叉子叉住,然後才是切,註意,關鍵是刀切下去的力度,切一小塊就好,然後再收回來。”

桑曉全神貫徹看和聽,學得很認真。因為卡座是U型長沙發,所以曲淩此刻幾乎是貼著他坐,鼻間也嗅到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洗發水香味。

桑曉剛洗過頭發。曲淩眼角餘光很自然地落在那烏黑油亮的長發,發生了這麽多事,甚至人還在局裏呆了兩天,這頭發怎麽還舍不得拆下來?

當初在南川初遇時,孫偉豪和劉明就跟他說過,桑曉這頭發是特意接的,畢竟那張照片明明是短發。

“你這頭發——”

他話還未說完,忽然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悠揚的鋼琴曲。

是孫偉豪打來的電話。

“曲總,您讓我查的事有結果了。”

曲淩神色凜然,放下電話後,他看著桑曉,“抱歉,本來想讓你安心地吃頓好的,才談別的事。不過現在,這頓晚餐我先欠著,咱們先去個地方。”

從警局回來這一路,曲淩什麽都沒問,甚至桑曉想問他也給截住了。

曲淩只想讓桑曉先洗個舒服澡,然後吃頓豐盛的晚餐。這是他欠桑曉的。

中了替身蠱“流落”外面的日子,他全靠桑曉救濟。如今他又重新變回自己,當然要好好彌補自己的未婚夫。

只可惜,孫偉豪這通電話來得太快了。

桑曉心中已經明了,當即放下刀叉,“我們要去哪?”

曲淩招來服務員讓他打包兩份三明治,才回答他:

“三味茶社。”

三味茶社是一家開了五年多的小茶社。單論茶社本身,並沒有什麽值得曲大總裁犧牲一頓有意義的燭光晚餐,特地帶著桑曉來這裏。

這家茶社最特殊的地方,就是它的斜對面,就是龍京市明貞私立醫院,也是當年曲淩出生的地方。

明貞是龍京市有名的私人醫院,專門服務有錢人。當年,白雅麗非但自己在這兒生,連同時臨產的貼身女傭也一並帶過來待產。

曲淩和桑曉坐在孫偉豪事先預定的包廂內,很快,孫偉豪引著一名外面套風衣,內裏明顯穿著護士服的中年女人走進來。

“曲總,這位是林蕓孫護士長。林護士長,這位就是曲總。”

名為林蕓的女人仔細瞧著曲淩,脫口就道:“曲總,曲先生和夫人還好吧?”

“我父母在十三年前遭遇空難去世了。”

“啊這……”林蕓微微瞪大眼。

“林護士長,其實,我讓阿豪找你,是有些事想向你問清楚。”曲淩坐直身體,開門見山道:“當年,你是我媽媽和林蓉的助產士。那你知不知道,林蓉把她倆的兒子調換了?”

孫偉豪正泡好茶,林蕓剛接過茶,聽到這話剎那間手抖了抖,杯裏的茶水濺在茶幾上,像開了朵花。

她果然知道。

曲淩沈聲說:“如果你有關註本地新聞,應該知道,三日前,曲家死了兩個人,一個是林蓉,另一個就是她的兒子方小聰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林蕓把空了一半的杯子放回原位,神情也變得凝重,“我看了新聞,然後孫助理來找我時,我就猜到,你找我的原因。”

“那——”

“林蓉確實將兩個男孩調包了。”

曲淩瞳孔微縮,連旁邊的桑曉也皺緊眉。

連心蠱不會錯的,方小聰是林蓉的兒子,不可能……

“但是,你的母親,曲夫人她發現了。”

什麽?

曲淩怔怔地看林蕓露出苦笑。

“這件事,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。因為曲夫人,也就是白雅麗女士,是我服務過的這麽多產婦裏,最厲害的女性。”

林蕓凝視著孫偉豪重新沖泡好的茶,仿佛陷入久遠的回憶中,“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在鬼門關前走一圈,我見過很多女人在產房裏哭得呼天搶地,只有她,她生之前就叫我給她備了條毛巾,她說她白家的女兒絕對不能哭。”

說到這,林蕓笑了笑:“結果,她真的沒哭,就算當時難產,她也全程咬著毛巾,硬生生把你生下來了。”

這些事曲淩完全是第一次聽,在別人眼中的母親。

“所以,我對當年她的事記得都特別清楚,包括那個叫林蓉的女傭。”林蕓緩緩說道:“她倆一前一後,曲夫人因為難產,所以生下兒子後就轉入重癥病房救治,而林蓉是順產,當時她老公也在那裏幫忙。”

“我聽說,當時爺爺和爸爸因為生意上的問題,兩人全都不在龍京。”

“是的,曲家當時就也林蓉的老公在前後忙。我主要是服務曲夫人,所以兩個孩子都是其他護士在照顧,當然還有那個男人。”

“那晚,曲夫人從重癥病房轉到普通病房,我特地把孩子抱給她看。結果,她就說,那不是她的孩子。”

曲淩和桑曉雙雙一震。

林蕓看到他們的反應,失笑:“當時我也跟你們一樣,覺得不可思議。才出生兩三天的娃娃,一天長一個樣,她在產房時又暈了過去,根本沒看過自己的兒子,哪就能分得清?”

“但是,她說,她們白家人從來都是雙眼皮,沒有過單眼皮的孩子。”

桑曉下意識就看向曲淩,果真,他是典型的雙眼皮。

旁邊一直默默聽著自家老板八卦的孫偉豪忍不住問了:“光這樣就能判斷嗎?也太武斷了。”

“是,如果光這樣就斷定,我抱的不是她的孩子就太武斷了。”林蕓勾起唇,“我們有決定性的證據。”

“是監控?”曲淩替她說下去。

“沒錯,明貞是龍京第一所私人醫院,當年院長特地在全院都裝了監控攝像頭,這是當年其他醫院都沒有的。所以曲夫人讓我們悄悄查了監控,發現在前一天,林蓉確實當著沒人的時候,把兩個孩子身上的衣服換了。”

“本來剛出世的孩子長得就像,兩個又是男孩。明貞當年采用的是輪班制護理,他們瞄準換班的縫隙,所以輪班的新護士沒有發現,兩個孩子被換了。”

“當時我們看到監控後,我本來建議曲夫人報警的。可是曲夫人卻沒采納我的意見。”

林蕓的目光黯了下來:“她讓我們支開那個男人,然後再把孩子換回來。甚至,為了不要讓他們發現,我們騙他們說,兩個孩子要做檢查,然後禁止他們接觸。”

“幾天後,孩子回到他們手裏,他們也沒發現我們已經換回來了。再後來,她和林蓉都順利出院,我再也沒見過她們。”

輕煙裊裊,茶香縈繞在這不足二十平的雅間內。

桑曉擡眸瞅了瞅曲淩,只見他神色平靜,看不出是喜或怒。率先開口的也是他。

“林護士長,謝謝你。”他站起身,特地朝她頷首,隨後又示意孫偉豪將備好的禮物送上。

林蕓百般推辭,最後還是推托不過,被孫偉豪送了回去。

“曲淩……”桑曉剛開了個頭,哪知曲淩站起身,淡淡道:“走吧。”

桑曉欲言又止,最後隨他走出門。

一路上,誰也沒再說話。或許這樣的事實,需要足夠長的時間去消化。

翌日大清早,孫偉豪又帶來了一位新的客人。這次見面的地點是在曲淩的套房。

依舊是位將近五十來歲的女性。她頭發紮起,身上穿著簡單的紅衣黑褲,衣角部分都被磨得起了球。

“這位是張丹丹女士。張女士,這位是曲總。”孫偉豪替他們介紹。

桑曉靜靜聽著,很快知道這位張女士是什麽人。她是當年白雅麗和林蓉的同班同學,正確來說,算是林蓉的好朋友。

比起林蕓,張丹丹明顯拘謹多了。她絞緊褲子,有些磕巴道:“是,我和阿蓉當年關系很好,我們是同桌,不過,也很多年沒聯系了。”

“你是雅麗的兒子?你們想要知道以前她們的事,我都可以說。”

孫偉豪在找到張丹丹時已經跟她說明來意。張丹丹目前在家政公司工作,今天請她來,孫偉特地賠償了三倍的誤工費給她。

“當年,我們讀的龍京實驗高中是私立學校,一個學期收費就要一千多,讀這所學校的都是有錢人。不過,也有些沒錢的。”

張丹丹苦笑:“我和阿蓉就是。”

三十多年前,張丹丹的父母是學校職工,有優惠政策可以減免學費入讀。而林蓉則是特優生,雖然家裏窮,但她初中成績是全市前十,所以免學費入讀。

而白雅麗,則是她們那個班上最有錢的學生。

“雅麗是我們班公認的大小姐,平時,很多人圍著她轉的。她很少主動跟人說話,性子很冷,不過偶爾也會跟阿蓉說話。起初,我以為阿蓉和雅麗關系不錯,後來才發現完全不是。”

“阿蓉告訴過我,她家以前是做生意的,她爸爸和雅麗家有來往。不過應該是雅麗家比較有錢,我聽阿蓉說,她很討厭她爸爸總是要討好雅麗她們家。加上雅麗成績沒她好,所以阿蓉實際上很討厭雅麗。”

“我認識阿蓉時,她家已經沒錢,她爸爸做生意破產,沒錢供她讀書,還好她自己讀書好,才能繼續讀高中。高三那年畢業,雅麗她們那些有錢的學生就去國外留學,我呢因為成績不好,也就出來工作了。阿蓉我本來以為以她的成績,可以上一所好大學。”

“結果她沒有。”

“為什麽?”曲淩問道。

張丹丹目光黯淡,“她爸爸死了。”

曲淩:“……”

“她媽媽很早前就去世,是她爸爸帶大她的。她說,破產後那幾年,她爸爸生病了,一直在借錢治病。可後來還是死了,那些債主找到了阿蓉,她為了還債,也沒辦法繼續上學,就出來打工。”

“那幾年我們一直有聯系,她換了好多工作,幼兒園老師、工廠記賬、擺過地攤,後面還去了歌舞廳當陪酒女。”

曲淩眉頭輕攏,他認識林蓉這麽多年,卻第一次知道那個女人曾經還有過這樣的經歷。

“她在歌舞廳時交了個男朋友,後面那男的跟別的女人好上後就到外地去了。當時阿蓉肚子裏還有他的小孩,就被歌舞廳趕了出來。”

說到這裏,張丹丹雙手攥緊褲子,孫偉豪倒了杯茶送她手裏,緩解了這壓抑的氣氛。

她抿了口茶,才把舊事繼續講下去:“我為什麽連這些都知道,是因為阿蓉當時為了打掉那孩子,特地找我借錢。”

“但是那會兒我身上也沒錢。也就是那會,雅麗從國外回來了。她還嫁進了曲家,成了豪門少奶奶。”

“阿蓉說她在路上意外碰到了雅麗,雅麗發現她懷了孕,也知道她要打胎,就給了她錢。不過,條件是等她身體好了後,到曲家去工作。”

“阿蓉剛進曲家那陣子,我們還有聯系。她經常私下打電話給我,說她在曲家呆得不開心,雅麗對她很差。”

“不對。”

忽然間,曲淩打斷她,“我媽對林姨並不差。別的不說,她的工資從來不比別人低。”

孫偉豪也道:“是啊,老夫人可是連生孩子,都讓林姨一起去的明貞。”

普通雇主,也不會對傭人這麽上心。

張丹丹怔了怔,爾後又垂下眸,幽幽道:“具體我不太清楚。可是阿蓉確實告訴過我,雅麗不是真心對她好。”

“阿蓉說,雅麗給她工作,不過是想留她在身邊,好享受指使她的感覺。當然,這或許只是阿蓉自己的想法。可是那段時間,她不斷跟我說雅麗是享受在她面前當大小姐的滋味,包括還安排她跟個花匠結婚。”

“我記得那個花匠姓方,阿蓉不喜歡他,說他不過是曲家的花匠,人老實又沒用。可雅麗給她的工資很高,如果不聽雅麗的話,阿蓉會被趕出曲家。再加上,阿蓉又墮過胎,最後他們也結婚了。”

“後面我也嫁了人,跟著我老公去外面做生意,自然就沒再跟阿蓉聯系。直到十幾年前,有一次我回來遇見她,她變了很多。我才知道雅麗不在了,阿蓉也當上曲家的大管家。”

“那次我們也聊了很多,印象最深的,就是她說過,她的兒子很優秀,比雅麗的兒子優秀百倍。”

“我能告訴你們的,就是這些了。”

故事講完,張丹丹也準備告辭。臨走前,她深深看著曲淩,無比唏噓說道:“我認識的阿蓉不會說假話。她說,她的兒子比您優秀百倍,您像雅麗一樣高貴,所以如果……我是真的很想見一見她的兒子。”

可惜,她倆都已經死了。

曲淩呼吸窒了窒,才幽幽道:“她沒說錯。他的兒子……確實比我優秀。”

“是嗎?那就好。”張丹丹露出今天第一抹微笑,“我有些事,說出來請您不要生氣。”

“你說。”

“我能感覺,阿蓉這輩子都在跟雅麗較勁。現在她倆都不在了,包括她的兒子。不過,她要是聽到您剛才這句話,應該也會高興的。”

起碼,她的一生中,到最後還是有一樣比白雅麗強。

曲淩暗暗握緊拳頭,讓孫偉豪送走張丹丹。

他們剛走,曲淩轉過頭看向桑曉,連日來沈著鎮靜的神情終於有了裂縫,慢慢的,眸色染上哀戚。

“是林蓉忌妒你母親,她本來想換了你和方小聰,讓她的兒子能成為曲家繼承人。可是,你母親卻將你們又換了回來,還瞞著她,故意讓林蓉以為她的兒子將來能繼承曲家。”

真相如此曲折離奇。桑曉很少真正同情誰,但此刻,他真心覺得曲淩……有些可憐。

但是,被同情的對象很快收斂情緒。

世紀集團的曲總不會輕易被打倒。

“事情到現在,只差最後一個謎題了。”曲淩定定看著桑曉:“明天,陪我去趟龍京精神病院吧。”

既然他和方小聰當年沒有被調換,那麽整件事唯一沒有解開的謎題,就是那份DNA報告了。

若沒有那份DNA報告,方小聰決計不會貿然采用替身蠱。甚至連曲淩自己都相信了林蓉網上日記寫的那些。

最關鍵的證據,就是那份DNA報告!

如今涉事的人只剩下方忠還活著。根據警方的說法,當日他倆仨一起進警局,結果方忠才進去就不斷大吼大叫,甚至還出現襲警的傾向,最後經醫生鑒定,判定他精神有問題,先被送到龍京市精神病院作初步治療,待情緒穩定後才能進一步審訊。

按龍京市精神病院的規定,外來人員進行登記後,患者由醫生評估是否達到見客的標準,方可安排會面。

幸運的是,方忠今日的精神狀態穩定了許多。

會客室四堵墻刷得粉白,將近六十的老男人坐在那裏,雙手被特制的衣物縛住,防止他出現攻擊行為。雙目渙散,神情明顯有些恍惚。

看到曲淩時,他雙唇顫抖著,像有無數話要說。可目光瞥到桑曉,方忠陡然白了臉:“怪、怪物——”

曲淩皺眉,只道:“方叔,我們今天來,是想問你件事。”

方忠的註意力轉向曲淩時,頓時又紅了眼,那日方小聰和林蓉慘死的畫面頃刻又在眼前出現。

“淩少,對不起……”

曲淩目光微動,卻沒問他這句“對不起”是在替他的兒子方小聰說的,還是他自己。

“方叔,小聰篤定我們的身份被調換,是因為那份DNA報告。他說,他拿了我跟林姨的頭發去做親子鑒定,那份報告我在他手機看過,證明了我和她是母子。”

“這件事你知道。”曲淩最後一句完全是肯定的語氣。

剛才說的過程中,方忠嘴角抽搐,整個人完全陷入惶恐中。

他知道的!

果然,方忠渾濁的眼慢慢蓄滿淚。

“原來,原來是那份報告……原來都是我造的孽……”

曲淩神色一凜,“你這話是什麽意思?”

“我——”方忠張開口,淚水就流下來,“是我,是我悄悄拿小聰的頭發換了你的。”

方忠哽咽著聲,將所有實情娓娓道來。

當年,他在曲家當花匠時,就悄悄喜歡上新夫人帶來的女傭林蓉。

林蓉年輕時頗為漂亮,尤其還念過書,跟曲家其他那些女傭不同。方忠喜歡她,這份喜歡沒藏著掖著,很快,曲家的人都知道花匠對新夫人的女傭頻頻獻殷勤。

這消息很快也傳到新夫人耳裏。

“那日,夫人問我,想不想娶阿蓉?我當然想,可是我知道我不配。”

一個連上學都沒上完的窮小子,哪裏敢肖想讀過私立高中的女孩?

“可是夫人說,只要我想,她就能幫我。後來,阿蓉真的答應嫁給我了。”方忠露出淒然的笑:“只是結婚後,阿蓉才告訴我,因為夫人威脅她,如果不跟我結婚,她就得離開曲家。”

那個年代,曲家對待傭人的條件極其優渥,外頭經濟條件也不景氣。離開曲家意味著沒有可觀的收入,也沒有大房子住,甚至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。

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。

林蓉在曲家過上不愁吃不愁喝的日子,哪裏還願意到外頭吃苦?

“阿蓉不喜歡夫人,我知道的。可是我沒想到,她居然喪心病狂到、到在醫院就悄悄換了她和夫人的孩子!”

方忠的聲音顫巍巍的,恍惚間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夜——

“我可以被白雅麗羞辱,讓她踐踏我的自尊。可是我的兒子,我們的兒子,我不能也讓他過這樣的生活!我不允許他當白雅麗兒子的狗!”

至今,妻子的悲吼他仍記得清清楚楚。

“最先,是一個護士開玩笑,說剛出世的兩個孩子長得真像,要是不小心抱錯了,恐怕沒人認得出來。我沒想到阿蓉她真的換了兩個孩子的衣服……”

忽然間,曲淩打斷他:“你可以阻止的,但你沒有。”

啜泣聲頓住,方忠茫然望著他,漸漸浮上羞愧的色彩:“我試過的,但、但她一定要,我沒辦法。”

曲淩斂回目光,說不清的失望。

一個成年男人,哪裏會拿一個女人沒辦法?更何況,林蓉當時才生完孩子。

“孩子被她換了後,我不敢告訴夫人,怕夫人把我們全家都趕出去。可是你和小聰一天天長大,我看著阿蓉天天罵小聰,我知道她這是在發洩。她要把對夫人的不滿,全部發洩在小聰身上。”

“小聰太可憐了。”方忠低下頭,哭著道:“後面我之所以離開曲家,就是不想再看到阿蓉老是罵小聰。”

聽到這,桑曉幽幽接下他的話:“所以,方小聰看見林蓉的日記,要去做DNA報告時,被你知道了。”

方忠怔了怔,爾後淚流得更兇:“小聰是個乖孩子。我離開曲家後,小聰他私下一直跟我有聯系,還經常拿錢給我。三個月前,我、我去找他,就發現他有些不對勁,他問我,他真的是我和阿蓉生的嗎?”

“我偷偷跟蹤他,才知道他找了醫生,想要做親子鑒定。當時我想他肯定是發現真相,知道他不是我和阿蓉親生的。”

“那段時間我辭了工作,特地悄悄跟著他。終於,在他要去做鑒定那天,我找借口拖住他,要跟他吃飯。然後趁著他去廁所時,找開他的公文包,看見他要去送檢的頭發。”

“阿蓉有染頭發,很好認。另外的頭發不是他的。當時我就猜到,他肯定是拿了你的頭發。”

曲淩深深合上眼。他已經知道最後謎題的答案了。

“所以你幹脆換了我的頭發,把小聰的頭發放進去,是嗎?”

一場完美的陰差陽錯,造就一個看似堅不可摧的親子鑒定結果。

“……是。”方忠滿面痛苦:“他是夫人的孩子,鑒定結果肯定不是母子。我、我想,要是能證明淩少和阿蓉不是母子,那他絕對不會再懷疑了。”

可想而知,方小聰不會把結果告訴方忠。方忠則以為,自己這偷梁換柱能夠掩蓋當年真相。

說完,他顫著聲問曲淩:“可是淩少,為什麽……為什麽你不是我們的孩子,小聰、為什麽小聰才是……”

那一天,方忠親自嘗過蠱毒的恐怖。對於那個漂亮青年所說的每句話,他都信。

包括,他說林蓉和方小聰才是親生母子。

“方叔,如果我告訴你,當年我和小聰其實沒有被調換呢?”

方忠怔怔看著他,爾後,瞳孔緊緊縮起來。

……

龍京市精神病院建在城南郊區,依山傍水,風景特別優美。

曲淩和桑曉走出大門時,恰好連日的陰雨收停,雲層間隙隱約透出金光。

雨後特有草木幽香沁人心鼻,一只蝴蝶圍著他們飛舞,桑曉忍不住停住腳步,伸出手,那只彩蝶就落在他指尖。

“方忠,會不會永遠都在這裏?”

剛才曲淩把真相告訴他,那個可憐的男人先是又哭又笑,隨後直接沖過去撞墻,幸好保衛將他拉開。但是他那個樣子,跟真正瘋了沒兩樣。

“誰知道呢?”

曲淩凝視著他指尖的蝴蝶,忽然心思轉動,也伸出手要碰它。結果,那蝴蝶比他更快,扇動翅膀翩然飛走。

桑曉收回手,正面看他:“現在所有事情都清楚了,曲淩,你還是曲家的人,曲嘉宛的後代。”

“我要是告訴你,現在我不在意這些,你信嗎?”

他的回答出乎桑曉意料。桑曉可是親眼見過這男人頹唐迷茫的樣子,“哦,1萬億的身家也不在意嗎?”

1萬億有多少?

他不知道。但絕對是巨大的財富,要不然,怎麽會惹得那麽多人覬覦?

曲淩勾起唇,失笑:“當你擁有過,就會發現那不過就是那麽回事。”

桑曉自然沒擁有過1萬億,但……這句話怎麽聽都令人不爽。

下一秒,曲淩收斂笑意,聲音忽地落寞下來:“但是,我還是很難過。”

曾經推心置腹的兄弟對他下了替身蠱,他視若親人般的管家早在他出生時就意圖用自己的兒子取替他,包括……

眉眼蒙上淡淡的哀傷,曲淩遙望天際,金色光芒破雲而出,緩緩照亮這片山色。

“你難過方小聰要害你,林蓉和方忠也要害你,”桑曉與他共同欣賞眼前的美景,說出來的話卻像刀子般直擊要害。

“還有你媽媽。”

他能感覺身邊的男人瞬間繃緊身子。

“你媽媽,才真正令人感到可怕。”

圍繞在曲淩周圍這些惡意,方小聰以為自己是豪門少爺才不惜下蠱,林蓉嫉妒白雅麗、垂涎曲家財富才換孩子,方忠說穿了也貪圖曲家的錢,這一家子都是為了個“利”字。

但白雅麗呢?

“她特地收留林蓉,又讓她嫁給方忠。就算把孩子換回來,也要想方設法瞞住林蓉和方忠。”

“她是故意耍著他們玩的。”

桑曉回憶曲家會客室內掛的那副畫,畫裏的女人矜貴高傲。他甚至能在腦海中勾勒出,那個女人那些年,親眼看林蓉不斷罵自己的親生兒子,又對假想中的兒子百般呵護時,那嘴角冷冷勾起,滿是嘲諷的笑意。

太諷刺了。

林蓉這一家子自以為的精心策劃,不過是白雅麗看在眼裏的笑話。

這個笑話卻因為替身蠱變成了曲淩的一場災難。恐怕那個高高在上的女人也沒料到,最後她的兒子因此遭了劫。

“我媽媽……”曲淩沈默片刻,才幽幽說道:“這件事裏,其他人都有評價她的權利,好的、壞的。只有我。”

“我是她的兒子,就算嚴厲,但是她賦予了我生命。我沒資格去評價她。”

尤其,那個護士長說過,當年白雅麗是咬著毛巾硬生生在難產狀態下生下他。

白雅麗愛自己的孩子,林蓉也愛自己的孩子。

當愛被傲慢、嫉妒、貪婪扭曲,最終演變成一場長達將近三十年的騙局與噩夢。

不過,現在這場噩夢結束了。

“走吧。”曲淩看向桑曉的眼染上暖意,“我還欠你一頓大餐。”

“那我要吃那個叫‘濃情火焰山’。”

“那是什麽東西?”

“冰淇淋!就我來這裏住的那家酒店,你停了錢的那家。”

“不是我停的,是方小聰!”

……

兩人踩著雨後初陽踏上回家的路。只是當他們離開時,恰好另外兩道人影也走到龍京市精神病院門口,被保衛攔了下來。

為首那個俊朗男人從風衣中摸出工作證:“你好,我們是龍京市警局刑偵科。”

兩個小時後,兩人從裏面走出來時,夕陽染紅了青山。

“白科,看樣子,這個方忠瘋得更厲害了。”青年警官嘆了口氣:“原本還指望他能說些有價值的東西,結果來來回回就是蠱呀怪物的,看樣子,這案子怕是得列為疑案了。”

過去數十年,他們市局也封存了不少疑案。這次的案件裏,林蓉和方小聰這對母子,一個死於槍殺,一個死因是心臟驟停。

法醫剖檢的結果並沒有問題。問題是在場目擊證人的口供,一個賽著比一個離譜。

羅桑曉和曲淩兩人的口供基本一致,指認方小聰、林蓉、方忠三人合夥想要謀害他們,口供裏提及方小聰對曲淩下了替身蠱,又用連心蠱害曲淩。

而方忠瘋瘋顛顛的,承認他確實襲擊過曲淩和羅桑曉,還中過蠱毒,調換過方小聰送檢的樣本。

白濟伸了個懶腰,悠悠說道:“方忠是瘋了。可他說的很多都對上了,比如調換頭發這件事。”

這些天他們查得清楚,包括破解了林蓉的電腦,查到她在網上那些記錄,甚至還去查過出那份親子報告的鑒定中心。

曲淩口供裏提及的事情全部查有實據,而方忠的口供恰好補上缺失的一環。

整個故事完整地呈現在他們面前。唯一令人匪夷所思的,就是他們當事人都提到的一樣東西:

蠱。

想到這兒,青年警官忍不住問上司:“白科,您相信這世上有蠱的存在嗎?”

白濟晃著頭,活動連日來因加班而緊繃的肩頸,失笑:“眼見為實,耳聽為虛。咱們幹這行,要看的是證據。”

他斜瞥下屬,收斂起兒戲的表情:“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,那可怕的,不只是蠱那玩意。”

青年警官楞了楞,隨即呼吸一窒:“你是說那個羅桑曉——”

剛才方忠磕磕巴巴的說,那叫個羅桑曉的男人,明明胸口中了子彈,結果非但沒死,還把子彈挖了出來,傷口又自主痊愈了。

這哪是人?

分明……就是怪物!

* * * *

銀勺挖完最後一口冰淇淋,送進嘴裏,香草味的冰涼清甜侵襲味蕾,順著食道進入胃中,帶來最頂級的甜味盛宴。

桑曉心滿意足地結束這頓豐盛的曉餐。

曲淩兌現了承諾。不過比起坐在對面的未婚夫,令他感到愉悅的,更多是桑曉那副饜足的姿態。

特別是今晚,他要做一件重要的事。

用餐地點特地選在曲家。警方查了幾日,該取的證據全部都取了,這幢宅子也解封。

曲淩帶著桑曉重新回家,還請了酒店大廚過來,直接在家裏擺宴。

此刻外面月色正好,而屋裏只有他們二人。

“桑曉,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?”

曲淩一問,桑曉目光頓時亮起來,“我幫你解了替身蠱,你要把心給我!”

現在曲淩是要履約了!?

曲淩清咳一聲,未婚夫的眼神……未免太過熱烈了。

不過,這樣的感覺也不賴。

“是,桑曉,我答應你。”曲淩眉眼含笑,坦然應道。

桑曉呼吸一窒,就見對面的男人站起身,繞過桌子來到跟前,扶著他站起來。

兩人面對面。

曲淩的眼神罕見變得溫柔,“桑曉,經歷了這麽多,我們重新開始吧。”

他倆的初次邂逅並不美妙,過程也坎坷曲折,但那些都過去了。

現在,他要他們重新開始一段美好的新征程。

兩人站得極近,自然而然地,曲淩將人擁進懷裏,像擁住了窗外的明月。

懷裏人白皙骨感的手慢慢爬上他的胸腔,貼著皮肉比劃意義不明的動作,一下又一下,有點癢。

卻是癢到心裏。

俊美的總裁沈浸在這美好寧靜的一刻。他從未感受過愛情,也沒想過擁有愛情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。

但此刻,曲淩覺得自己是結束漂泊的船,懷裏這個人就是他的港灣。

茫茫人海中,他找到了歸處。

指尖穿過這絲絲的黑發,感受著如瀑般的光滑油亮,直至指尖慢慢落至那勁瘦的腰肢。

這個人仿佛長在他的心尖上,哪哪都好,連這長發也美得——

這一秒,曲淩愜意的表情驟然頓住。

一個驚悚的念頭像驚雷般在腦內閃現。

他在摸的……好像是真的頭發。

不是接的,這些頭發是真正從桑曉頭皮裏長出來。可是,劉明曾經給他羅桑曉三個月前的近照——

照片裏的他是短發。

三個月的時間,一個人不可能長出這麽長的頭發!

剎那間,他後脊一陣發涼。

他猛地低頭,卻見懷裏的未婚夫面無表情,左手五指屈成爪狀,直接刺入他的胸腔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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